奚國，曆四百四十四年，驚蟄後。
長秋宮，寢殿內。
喻澄懷一邊盯著手旁的藥爐，一邊看著手中的《域外奇藥錄》，其中記載了許多天葩靈草。
不日，她就將遠赴漠北和親，正想著沿途若能去崑崙之巔采一朵晶雪蓮，或可為母後溫補身體。
作為嫡長公主，喻澄懷自小生長在這堂皇富麗的城闕之中。
即便登上最高的城樓，目光之所及，也不過是城西十裡處，迴風嶺上的孤鬆。
若在暮色四合時登臨，便隻看得到將要熄滅的天光，攀上綿延不絕的山嶺，然後墜進無邊的夜幕。
崑崙，於澄懷而言，那是個從來隻存在夢境中的地方。
母後總說，她若為男子，便能不困於這一方天井之中，儘去悠遊四海，或策馬騰駕於最凜冽的西風中，看黃沙漫天，或乘舟南下，訪蓬萊仙境，尋瓊漿玉液，也叩問一番長生之道。
喻澄懷隻覺得，母後講述的東西，遙遠到不可想象。許是母後她並不像自己這般，從未離開過這皇城半步。
她原名沈柔竹，人如其名，自幼長在江南，可采蓮的江南，那裡的民風，比起森嚴古板的皇城，自然是散漫許多。
在她尚為貴妃，聖眷最隆的那幾年，正是與西北戰火最烈的時候，皇上還曾為她打破慣例，準許她陪駕親征。
也就是在那裡，她見到了一生都難以忘卻的景象，塞北孤煙、黃沙漫天。
她曾是帝王最寵愛的湘妃，年輕時的她是那樣明媚、熱烈，眉眼似乎都浸染著江南的水汽，或嗔或怒，都讓人束手無策。更遑論，她還在戰火紛飛中，為君王親身擋過一箭，左肩之下，距心房堪堪半寸，生死一線。
自此，她就成了帝王眼中，後位唯一的人選。
他力排眾議給了她天下至尊的後位，即便她連一位皇子都未曾誕下。
然而，似乎正是這個位置，疏遠了他們。
繁花似錦的皇城裡，誰也不該期待這份漂泊的愛意能夠持久。
或許是他給了她作為妻子的尊重，便再回不去曾經的親昵，又或許，這後位不過是他對她的歉意。
皇後對此不曾有過任何怨言，即便是作為女兒的澄懷，自小養在她膝下，也從未從她口中聽過一句幽怨誹議。
隻是，皇後時常在漫長到無法打發的午後，在寂靜的長秋宮裡，擺好棋盤，斟一壺熱茶，有一搭冇一搭地看著手中的書卷，看著光一寸寸地從右移向左，最後完全消失。
茶，也徹底涼下去。
她在等那個曾陪她徹夜對弈的人，但他從冇來過。
再後來，皇後便也不再等，也不再談論她年輕時的見聞。緊閉的長秋宮門，一如她因寂寞而閉鎖的心門。
皇城裡時光格外長，因百無聊賴，皇後便蒐羅來諸多域外奇聞，有的講佛理，有的說道法，總之成仙成佛，各有出路。
起初喻澄懷對這些書不以為意。直到母後重病在床，禦醫診斷，是積鬱成疾，病已入肺腑，無力迴天。那些奇聞逸事便成了救命稻草。
澄懷一日複一日地枯坐在母後的寢殿裡，讀著那些求仙問道的書，渴望從中找到醫治的方法。
而大多數的時間裡，她都在昏睡。宮中禦醫們紛紛使出看家本領，每日裡都有兩副藥需得按時服下。
是日午後，皇後服下公主親手熬的熱湯藥，精神竟大好，讓陪著說幾句話。
澄懷放下手中的《域外奇藥錄》，走到她床前。母後的身體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，但眉眼卻清澈如初，不沾染一絲病氣。
然後她語氣平靜地，說了一個故事。